加州1号公路北段 | Rockport: 迷失的海岸线，消失的幽灵城

吉米在云游 1452 浏览 2022-08-13 更新 2022-08-06 发布

沿着1号公路开向北方，就进入了地大物博的加州一个隐秘的角落。和南边阳光海滩俊男美女的1号公路不同，北边的太平洋，海岸陡峭，狂风萧瑟。这里曾经也有着非常加利福尼亚风的故事开场，可如今却是一段失落的海岸线。

Mendocino是西进移民在加州的最初落脚点之一。如今的小镇，707位居民，三五排带着新英格兰风情的老房子，在1号公路北段，就是排得上名次的大城镇了。再往北，经过因柴油机车废气味太重而得名的“臭鼬铁道”(The Skunk Train)的终点Fort Bragg。这条铁路取就近木材铺轨，将海岸红杉源源不断地运往海岸港口和南部湾区，颇有些煮豆燃豆萁的意味。

然而今天，这些都已是历史了。加州北部伐木业的兴盛，源于淘金热时期急速扩张的旧金山都市圈。为了满足不断增加的住房需求，红木林被成片砍倒，经历漫长的运输，变成金门山丘上成排整齐舒适的洋房。1906年旧金山大地震后，对整座城市进行重建的需求，更是让伐木业爆发式增长。大量的就业催生了从山脉林场到临海港湾连串的城镇，乃至1号公路本身也是这繁荣的产物。红木林大多都生长了几十到数百年，砍伐之后难以再生。等到环保理念逐渐发展，60年代红木国家公园(Redwood National Park)和数个州立公园终于建立，加州的红木林却只剩1/10了。

又是几个十年，森林资源受保护的受保护，枯竭的枯竭，建筑也不再依赖木材，伐木业就此衰落。整片区域也失去了经济支柱。工人散去，铁路被荒废，港口又变回了海滩，和许多西部的城镇一样，北加州开始于一个梦幻般的故事，各路人马轮番登场；而等到大戏落幕，喧嚣就又都归于沉静。

从Fort Bragg再往北走，人烟更稀少了，连绵的公路，犬牙交错的侵蚀海岸，远处零星几排木屋，有一间挂着餐厅的牌子。在远离城镇的路段，偶尔会停着一辆孤零零的房车，空旷而自由。

从旧金山到阿斯托里亚，1号公路和其连接的俄勒冈101号公路都仿佛与海水有磁力一样，紧紧贴着太平洋的海岸，在陡峭的悬崖上凿出漫长的孔道。即便遇到辽阔不可跨越的河口，也仅仅是沿着河谷稍微上溯，在平缓处搭桥过河之后，就又折返回海岸线边上。700多英里的长路都是如此，唯独在Rockport和Eureka之间，海岸地势最为险峻，公路曾尝试着修了一段，但最后只能放弃，转而折向内陆，取道海岸山脉另一侧幽深的红木林。被绕开的这段海岸，至今没有公路可达，人迹罕至，因而被称作失落的海岸线(The Lost Coast)。

要探索这片区域，唯一的方法是穿越美国著名的长步道 Lost Coast Trail（不适用于有私人飞机私家船的土豪们）。在这里徒步，不但距离长、补给少，难度最高的是要算好每天的潮汐时间。许多地方并没有任何意义上的路，而是仅能靠潮退时露出的沙洲通达，若是不巧潮涨之时经过，山海茫茫，连绵绝壁紧接着怒海波涛，徒步者进退失据不说，就是想扎营也无处落脚。

而此时我就站在公路折向内陆的拐弯处，远望着连绵海疆。今天是北加州海岸难得的大晴天，风和海浪一起呼啸着，远处海角重峦层叠在我面前。我自然没有远距离徒步的能力和准备，这里就是我能到达的尽头了。

“Oh, the Lost Coast.” 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对老夫妻，我转头一看，原来他们将车停在了路的另一边，难怪没听到声响。

”你知道Rockport在哪里吗？“老先生温柔的语气像是在和妻子讲话，可分明是对着我说的。其实这也是我的疑惑，地图上标注山的那边就已经是小镇，可目之所及却只有无尽的红杉。近处山头上都是些小树苗，想必是过度砍伐后近年才恢复的次生林。“也许是被红木挡住了吧。”我说。

“不对，我们现在就在Rockport，因为并没有Rockport!”美国人开始话题的方式总是很高明。更何况，到了老先生这个岁数，说什么故事都特别引人入胜。

原来Rockport是座港口小城，这里的海湾水深浪缓，方便货轮停泊，转运附近森林里砍伐的红木。在木材生意繁荣的年代，这也曾是个住着几百号人的定居点。货车每天来回运送木材，建了公路也会很快被压坏，因而一直只有土路进出。货轮靠岸的日子，街上的小酒吧挤满了下船放风的工人和水手，拖车运送着数十米长的树干，将镇面笼罩在碾起的木屑和灰尘里。

“我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伐木已经被立法限制了，Rockport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居民，不过还有一条主街和一间小学。在1号公路上走的人，还能在这里落脚。”老先生用手大致比划了一下曾经小镇的方位，我却只看到好像复制粘贴一般的树林，根本分不清他到底指的是哪里。

失落的海岸线指的不仅是交通的难通达，更是发展动力的迷失。这座小镇因伐木业而生，因而当伐木业离去后，小镇也彻底消失了。

老先生不在加州定居，这次重访失落的海岸线，已经过去50年了。人类总以改造自然的效率而自豪，但当人们离去，自然重新归来的速度也毫不逊色，嵌在海岸线上的精致小镇，如今是一点痕迹都看不到了。荒野的森林中，曾经有个繁忙的社区；无人的海湾，是远洋巨轮停泊的码头。可除了地图仍然顽强地把Rockport标作一个圆点，就只剩偶然重访故地的老一辈人，还能依稀记得一些故事的轮廓。

其实何止是Rockport，1号公路的北段，连接了数十个这样衰落中或是已消失的城镇。如今人们说起北加州，基本等同于湾区，但其实从地图上看，不过只到了州域的三分之二。真正可堪称作“北加州”的辽阔区域，生活在海岸与森林间的居民，伐木业枯竭，航运业转移，在加州的飞速发展下失语。湾区以北，海岸山脉以西的五个县，全员人口负增长多年，如今居民还没有80年代的时候多。到处都是消失的Rockport，到处都是失落的海岸线。

当然，没有了工业，游客也极少，倒是让旅行体验变得很不错。这里壮阔的港湾和多变的海蚀地貌，丝毫不逊色于名声在外的1号公路南段。

一直只是微笑点头的老太太，这时终于开口，提议去找找Rockport是否还留下痕迹。于是我们两台车子离开公路，化身移动除草机，在半个人高的杂草堆中开了一段。密林中出现一条平整过的通道，被粘滞湿润的海风吹得带些泥泞。看来虽然城镇已变回森林，护林员还是一直在维护、使用着这条土路。

然而我们终于是被一个锈迹斑斑的栏杆挡住，不能再往前了。

下集预告

离开失落的海岸线，就即将进入红木国家公园的范围（国家公园14/63！）。这里密布海岸红杉(Sequoia sempervirens)，其中还有115米高的亥伯龙(Hyperion)——已知地球上最高的树。我和爱车睡在海边营地，赶上了一次太平洋日落。第二天，就是大型森林氧吧放飞现场，我放飞得误堕溪流一直湿到了大腿，走回停车场的样子当场劝退了四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