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教堂工作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在美国教堂工作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DynamicRuba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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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属于笔者碎碎念的哲学怪谈,并不属于科普类文章。」

“你在教堂工作,那你相信上帝吗?”

常有人这么问我。

 

[起源]

我的第一份有报酬的音乐类工作,就是在教堂唱圣歌。那时候还是本科菜鸟,稀里糊涂发了邮件去问,于是得到了一份平安夜临时顶替别人的唱诗班工作。那时候的我有点小激动,想赶紧服务一把上帝。

但是结果是毫无感觉,内心毫无波澜。

我站在琉璃光笼罩的圣坛上,看着底下的人轮番上来喝葡萄酒、吃面包(圣诞节的一个传统,酒代表基督血,面包代表基督肉,意为你的身体里从此有了上帝的一部分),我也吃了喝了,但我没觉得基督在我体内了,只觉得困和累,以及担心谱子不熟一会儿可别唱错了。这个教堂离家很远,主教一直没完没了的叨些有的没的,半夜12点半结束了工作还要花两个小时坐火车转公交回家。

那时候我想,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是觉得他们吵闹。鲁迅先生说的话果然是极对的。

一开始的钱并不多,还很累,但是总想赚点钱,不用总是找父母要。所以我也没什么激情,反正也是和大家一起唱。



[深入]

我的第一次solo机会,在大三。那时候我以前发邮件问的一个教堂忽然联系我,周日早上的礼拜,周五下午联系我,需要我在一天时间内学一首我没唱过的圣歌并演出(好吧那时候其实我啥圣歌都不会,都是现学),莫扎特Great Mass in C里的,问我可以吗?去周日一个早上,2个小时,215美金。这笔钱还是很大的,现在我也觉得挺大的,可以解决我一周多的花销,我可以多下几顿馆子,叫几个外卖了,所以我接了。

(解释一下,这里虽然工作时间只有2个小时,但是我要付出时间学谱、练习、和路上往返时间,实际上加起来远远超过2个小时,所以215美金并不算血赚,我不是去那儿哼唧两声就来钱了。)

教堂乐师都意外,再三确认你确定可以吗,怕我掉链子,我说行的,周日见。第二天六点起床吃早餐、开声、再次确认熟悉谱子,赶火车去纽约上州,和乐、熟悉流程、换上教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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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成功,成功到出乎我意外。教堂里的人站起来鼓掌(本来礼拜里没有鼓掌这一环的),结束后有老奶奶结束后送了我一束向日葵,很多人走过来说我的歌声感动了他们。教堂送给了我一盆小白花,我很珍视,转种到了盆里,每天浇水。小白花我后来起名《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里昂”养在家里,虽然一年前死了,但是陪伴了我很长时间。

那一次让我感到了这份工作的意义,噢,原来我的工作是有意义的,我传递给了底下听的人音乐的力量,这不也是变相让人们感受音乐的魅力吗?哪怕我不是教徒,但是我的歌唱给了他们希望,让他们感受到了上帝的存在,他们相信上帝会因此听到他们的祈祷。

但那时候我还是不觉得有上帝。我喜欢教堂因为他们给我工资,并且人都很和善。由于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好,所以后来这个教堂也时常找我唱零活儿,直到我找到稳定教堂工作。



[稳定]

我算幸运的,因为中国人找教堂工作实在没有韩国人那么方便。我是香港同学介绍的美国本土教堂(会说广东话还是有点好处?),面试后录取,每年签长达一年的合同,下年续约,只要你不走就一直长期签下去,不过违约教堂可以开你(不能无故或临时请假)。所以这相当于一个承诺,每周日必须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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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今长期工作的教堂是马丁路德金曾工作过的,所以很开明。事实上我工作过的所有教堂都不在乎我是不是基督徒,他们也从没问过我,也没劝说过我入教。工资没有上一个教堂高,但是胜在离家近,我不需要早起赶火车了,压力也小一些。

教堂里的人总是友好的,工作环境不错,虽然总是要听很多布道,我也从不用心去听,无非就是圣经里的故事来来去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讲。但是起码满足了我大部分初期工作期望:我只唱歌,不想管别的鸡零狗碎。钱不多,但是够我吃饱了,我就每周日打卡一样去就是了。

教堂唱诗班工作其实很简单,甚至不需要提前学好谱子,排练的时候视唱就好了,因为也不难,基本都是英语或者拉丁文,曲式还都是我们古典乐早就玩剩的。每周9点半到,排练一会儿,11点开始礼拜,大概到12点或者12点半结束。

无非就是圣歌、布道、演讲…演讲比较有意思,有时候会针砭时弊,比如总统大选期间和疫情,演讲中要么鼓舞大家,要么安慰大家,给众人希望和力量。

演讲结束会接着一个非常宏伟的大合唱,这个时候就是工作人员们拿着盘子到处转的时候,群众们这时候会激动掏钱,数目不定。这个过程结束了就是再唱一首赞美诗,我就下班了,换衣服赶紧回家吃饭。



[矛盾]

所以你这样看来我似乎是个冷漠的人,但我不是,因为冷漠的人不会去当一个专业搞音乐的。我心中的那点儿理性让我不相信神的存在,但是谁没个伤心难熬的时候,那时候总会向神祈祷。我为数不多的感受到神性的时候,有一回是唱Fauré(福雷,法国作曲家)的安魂曲。

那时候我犹豫了,如果我死了我让我的朋友们给我唱威尔第的安魂曲好呢还是Fauré?似乎Fauré的也很好听。管他的,那时候我估计也听不见了,但万一让他们整威尔第,他们撑不起来给我唱垮了,我不得从棺材板里跳起来说:“你不能这么唱威尔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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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想着我又笑了,40分钟演出结束了,我也觉得好多了。安魂曲从Kyrie(拉丁文:主)到In Paradisum(拉丁文:在天堂),我的心情从不安到释然,Libera me(拉丁文:解放我)后接的就是In Paradisum,真的太绝了!在你痛苦祈求后终于得到解脱的感觉。

但我认为那仍旧是音乐的力量,音乐给你制造一个华丽的泡泡,只要你不戳破,那它愿意环绕你持续给你输出美妙。而一时的沮丧是病,病好了就得起身继续往前走了,泡泡在我眼里总是要戳破的。音乐是我的信仰,但是它并不能让我相信上帝。

生活中我也迷茫过,从希望神能带走烦恼,到希望神能从这个无趣庸俗的世界里带走我。祈祷总是无用的,痛苦总是永恒的。我看着五彩的琉璃,看着通天的尖顶,看着高耸的钟楼,看着竖立的十字架,心里想的是高中时候学习的生物——生命的意义。

我们来人生走一遭似乎挺没意义,生物上亿年来的进化如今看来也只是一瞬,而我们作为有机生物,生命周期似乎总是周而复始、永无尽头,我们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徒劳无功,终要归于尘土。

我很多朋友问过我那你是不是基督徒、信不信教…我的回答通常是:“Nah man I just work there."(不兄弟,我只是在那儿工作)或者“我相信科学”。因为直到大学前我都是忠实的理科生,我文艺而理性。

我喜欢数学的唯一性,每个问题都能有他唯一的答案。我喜欢物理的绝对,似乎没有什么是不能用公式计算解决的。而生物…生物是我的最爱。基因的密码,物种的起源…生物解答我们如何存在、如何生存、如何进化,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所以当时我会回答,我相信科学。我现在也相信科学,科学带给我平静。

我很喜欢看科普视频或者科教节目,看细胞分裂,看基因断裂重组,看tRNA搬运氨基酸,我就会想到体内有这么多小东西在努力维持运转,让一切都是有序的,我不能辜负他们。

但是我们都知道,科学的顶端是玄学。我们仍无法解答命中注定,无法解答人类为什么要花费时间找寻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另一半度过余生,为什么会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我是我?



[和解]

你可能读到这里觉得,这下你该信教了吧?

让你失望了,我至今还是倔强地不信教。信教会让我失去动力,让我从此认为了了一生也是好的,让我失去不服从命运之力的决心,因为本来宗教一开始就是拿来安抚群众的嘛。我也不是要和命运决斗,我不是贝多芬,非要扼住命运的喉咙,那命运还掐着我的蛋呢(对不起)。

命运对我而言像那个虚无的幻影,它是上帝也好玉皇大帝也好古埃及阿努比斯也好,不重要。冥冥之中他给予又夺去,让你白费力气徒劳无功。他交叉着双手看着你,他用麦克白的预言诱惑你,诅咒你,捉弄你,如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一般。而当你最终披荆斩棘闯关成功的时候,他并不会给你送上捧花或者掌声,你会发现终点连象征性彩带都没有,更别提观众了。那些金钱也好荣誉也好,都不是他的礼物。

他会看着精疲力尽的你——赐予你安宁。从此你与命运和解。

这就是最重要的,圣歌里常提到的dona nobis pacem(拉丁文:请赐予我们安宁)。因为你会发现,你所奋斗的,钱?地位?名誉?出人头地?都是过眼云烟。

重要的是,你的内心从此平静,你得到了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或者临死前最后一刻才能得到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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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写在最后,这是我的历程,但并不代表是你的。我觉得信教是好的,说明你是个善良的人或者起码渴望当一个善良的人。

我仍固执地认为音乐是我的信仰,音乐才是我的药,而我只需要有一天与命运和解,就能得到属于我的安宁。现在还没有,但是只要心中还有对音乐的热爱,我就能痊愈上路。

假如有一天我深陷泥潭,也不会有上帝来拯救我,上帝八成会冷眼站一旁对我说:“buck up sucker, just get the hell out of there.”(振作起来小混蛋,赶紧自己从里面滚出来)

再引用本杰明·布里顿歌剧《五月皇后》中的一句话收尾: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是喜剧,不过我觉得挺无聊的…)

God helps those who help themselves.

上帝只帮助那些会自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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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你们新的一年都享有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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